前夜的风(三)
前夜的风(三)
文/孙令正
明明已经陷了进去,如果听天由命,岁月或许在那一瞬间就可以静止了。但,我依然拼命在挣扎,哪怕动作都是胡乱的。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发现蓝天就在头顶,阳光很好。
人在濒临死亡或遇到危情的时候,都有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。人生一世真不易,所以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多多爱惜自己,做一些能做而想做的事情,莫要等到生命尽头了还留有诸多的遗憾。
水,悠荡着乡里人的岁月
1、记忆中,幼时家乡的水系很发达,虽然没有大江大河的浇灌,但细流常在、水塘遍地。
据说,我的岁月从小就跟水分不开。母亲说,刚出生时的我“五大三粗”,是一名八斤多重的胖小子。出生三天,因为饮食不小心,把奶呛进了气管里,引起气管发炎。母亲抱着我来到黄流卫生院,一位长得也是“五大三粗”的女护士不问青红皂白,就把一根偌大的针头猛扎进了我的屁股,从此往后,我常常惊恐不止——人间险恶啊。
幼时我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,主要罪状是调皮捣蛋。记得有个邻居老太婆,丈夫早年因病去世,留下一堆孩子。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成家了,老太婆却无人领养,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。
老太婆对我很头疼,我偷她家的杨桃,追赶她家里的鸭子。老太婆经常向我爹告状,每次我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。但那一次确实是无意的。老太婆做饭的地方就在路边,用几片椰子叶挡风,我很多时候走路都是带风的,老太婆非常反感:把沙土带到水桶里和饭菜里。每次我都感觉很委屈。
这一天路过时,老太婆老调重弹。我一气之下,等她离开那会,就在她煮得翻腾的饭锅里撒了一泡尿。这泡尿水量有点大,等老太婆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搞定,匆忙提着裤子就撒腿跑了。老人眼花看不清楚,当时还不知道我在幺儿啥。后来,吃饭的时候,那股骚味确实令人作呕——这也是我爹现场品尝后得出的结论。这一次,毫不意外也得到了“报应”。
按说,爹妈管理挺严格,但我的这种“劣根性”也有渊源。我那两个哥哥小时候有个习惯,做好事从来不带我,但做坏事的时必须带上。这样的话,哪怕事情暴露了,就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,久而久之,我也就“臭名昭著”了。
更可恶的是,就是因为我长得丑,他俩老说我非爹妈所生,而是从几十里外一个名叫“布告”的黎族村庄抱来的。有一次,他俩心血来潮,若有其事告诉我,黎村的亲爹来认领孩子了,让我躲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木头柜子里,并警告:别乱出声。
后来,应该是这哥俩忘了这码事,我在这个柜子里又惊又渴呆了一个下午。饭点时间才想起倾近休克的我。哪一个夜晚,我在梦里数次惊悸,发高烧了。
我家不远处,就有一个低洼地,每个雨季到来,这里就是青蛙和懒蛤蟆的天堂。或许心有愧疚,我那两个哥哥凌晨便拿着手电筒,冒着风雨来到这里抓青蛙和癞蛤蟆。早上,发了一夜高烧的我醒来时,便吃到了一碗香喷喷的癞蛤蟆粉丝汤。
村里的孩子,小时候都是这样,喜欢到水塘或溪流抓小鱼小虾。很多时候,其实不是为了肚子,而是感觉“好玩”。
2、村里的西边,是绵延数里的莺歌海盐场,可见一望无垠的银白色盐海,渠道纵横有序,盐田银光闪闪,景象十分美丽。
这里,有一条人工河沟, 主要功能是把晒过盐巴的卤水再次排到海里。每一天,源源不断的卤水,从这片30多平方公里的滩涂地带再次回到大海里。村里人都习惯叫它“排洪沟”。
排洪沟里深浅不一,很多地方不够一米水深,但常常暗流涌动。这条河沟,给村里人带来了众多的食物,如鱼虾螃蟹蚌。最有名的就是一种名为“越南鱼”的咸淡水鱼类。
“越南鱼”据说是从越南引进的,主要产自半咸少(淡)的盐田里。夜晚时分,村里人总把着手电筒和渔网,来到排洪沟及盐田里抓鱼。盐田(也叫盐爸)盛产越南鱼,大小有二、三指手大,尤以二指手大的母鱼味道最好,肉肥骨软刺少。越南鱼的做法多样,有和小酸西瓜一起煮的,有用扁豆酱、虾酱蒸的,也有用盐花稍稍腌制后用水冲掉、日头稍晒的,那热油一炸,那味道,让人久久无法忘怀。
河沟里不仅有越南鱼,也有肥美的河蚌。很多时候,我们跳入河沟中泳戏一番,深吸一口气后潜入河底,双手边在泥土上摸索探寻,双脚边夹水边蹬水潜行;待分把钟后探头出水面呼吸顺畅后再潜入河底搜寻,摸到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泥土中的蚌壳背脊后,手即插入泥中将河蚌抠起跃出水面。有时河蚌个头大在泥土中紧固,而一口气快憋不住时,只得先露上水面换气,然后再潜入河底继续与河蚌较劲,直到将大河蚌挖出。潜水时河底静悄悄的,岸上的一切杂音都被河水阻隔,寂静中脑子却飞速转动着各色思绪,衡量着各种应对想法。
幼时不知安全是何物,也因为这样,这条河沟,每年都要夺去几位孩童的生命。这一天,我如往日一样摸蚌时,突然陷入一处深水区,脚不着地头不见天,这一刻慌了。明明已经陷了进去,如果听天由命,岁月或许在那一瞬间就可以静止了。
但,我依然拼命挣扎,哪怕动作都是胡乱的。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发现蓝天就在头顶,阳光很好。人在濒临死亡或遇到危情的时候,都有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。人生一世真不易,所以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多多爱惜自己,做一些能做而想做的事情,莫要等到生命尽头了还留有诸多的遗憾。
在我的脑海中,这条排洪沟边上,有一个镜头让人难忘。村里有一名年届八旬的老人,据说年轻时是国民党某中将的“大秘”,解放后曾被拖到东北劳改,天寒地冻,他的耳朵都被冻没了。他经常唠嗑,“国民党不败都不行,之前当大秘时喝酒吃饭,都要拉上几个漂亮的女人陪,腐败啊”。
老人虽说当过“反动派”,但回到家里后乐于助人,而且也有文化,村里有红白事写对联啥的,只要招呼一声他就屁颠屁颠的帮忙。
老人有个爱好,喜欢钓鱼。每个早上,他拿着鱼钩和小水桶,慢悠悠的来到排洪沟边上,瞄一瞄周边看有没有人,然后就把衣服脱得精光,一手拿着鱼钩、一手抱着衣服向对岸游过去。刚开始看到老人白花花的屁股,伙伴们都很兴奋,但后来就习以为常了。老人钓鱼的时候总喜欢找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,盘好鱼钩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也不知道每天能钓到几条鱼,黄昏时节,才看到他又脱得精光往回游。
3、从黄流到莺歌海的路上,有一道桥跨越排洪沟,我们都习惯叫它“一号桥”。桥下有一个偌大的卤水池,水深数米,但鱼虾众多。村里曾有一名水性很好的鳏夫,常常到此捕捞鱼虾。他潜水最长可达两个小时,在这个卤水池里,他犹如海龙王翻滚着,因此收获不少。可是,那一次,他就却出不来了,一个上午过去,政府请来的专业人员把他打捞上岸的时候,发现一处石缝紧紧卡住了他的小腿。
人生就是这样,你作出了某种选择,就要准备好承担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。
幼年的记忆里,这个桥头和桥下的沟渠,流传着很多瘆人的传说。那个时候,桥头的路面有一个拐弯,常常发生车祸,溺水身亡的事故也在桥下的河沟下时有发生,因此村里老人常说“桥头处有一阴魂不散的女鬼,常常在夜晚出没”,而过往的车辆都得按一下喇叭。
那些年,村里的小学在桥头下的荒坡上搞了一个农场养殖上“海菜”,边上有个小房子,用来放置抽水的柴油机。每个晚上,学校都分配几名高年级的学生到房子附近巡逻,防止小偷把柴油机偷走。那一夜,轮到我和几名小伙伴“值班”,我们就蹲在桥边上看车流。阴冷的海风从连片的仙人掌中穿插过来,吹得木麻黄树枝头邪影晃荡。让人奇怪的是,直到深夜离开时,我们发现,几乎每辆过往的车辆,不管路面上是否有人,都不约而同的在桥头处按响了喇叭。
排洪沟边上不仅有水田,也有繁茂的水草。我曾有一名很好的伙伴,每天我们都一起放牛、一起到河里抓河蚌。十一岁那年的秋季,我和他同时患上了肺炎,他在村里治疗,我到镇上治疗。一个星期后我治愈准备出院时,听说他也送到了镇卫生院,不过据说情况很严重,得送到三亚的医院。
两天后,因病情无法控制,他撒手人寰,那幼小的身躯再也回不到这片土地上,再也无法荡漾在这道咸淡水交溢的排洪沟里了。
多年后,我才发现,家乡和家乡的水一样,充溢着思恋和苦难,流淌着快乐和泪滴。走在无望的四季,多少感知的忧愁悲恋而清澈,总让人有一种想不断理还乱的忧郁——诸如一份爱的城池被灌溉了相望的天涯,一份天气难以得到曾经的相约,一份纯洁却流淌着无尽的忧郁。
如今,春天风起的季节,家乡的水再也没了往日的清澈,却依然悠荡着乡里人的淳朴。晨雾中,我依然能听见,大婶在河沟的防护堤上,说着、笑着、浪着,絮叨着东家长李家短,这春水荡情烟雨朦朦,则轻轻的揉进了泥土里,揉进了心灵深处,也揉进了那份绵长的寂寞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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